戴爱莲:温柔的孤勇

首页 > 教育新闻 > 新闻阅读存档/2017-03-23 / 加入收藏 / 阅读 [打印]

    著名舞蹈教育家戴爱莲身材矮小,但该顶上去的时候,绝不含糊。

    “文革”期间,她扶持创办的东方舞蹈班下放到北京门头沟劳动。担心这些十几岁的女学生,她追到门头沟看望,发现大山里没有洗澡的地方,住宿和卫生环境极差,女孩子身上满是虱子,头发里长满沙粒一样的虱子卵。

    戴爱莲当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她把“东方班”的情况向周恩来报告,也向北京舞蹈学校的领导说明:“如果不让‘东方班’回到舞蹈学校,我就跟她们一起待在山沟里,不回去了。我也是北京舞蹈学校的副校长呀,你们爱拿我怎么办就怎么办吧!”

    “东方班”就这样被带出了大山,后来,它拥有了演艺界殿堂级的名字:东方歌舞团。

    戴爱莲并非出了名、有了地位才有了这股硬气。

    20多岁时,正在伦敦学芭蕾的戴爱莲还是个无名小卒,因对现代舞产生浓厚兴趣,遂考入德国现代舞大师玛丽·维格曼设在伦敦的剧团工作室。戴爱莲深感两种舞互有优劣,便试图将芭蕾和现代舞结合。

    此举可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。需知现代舞和芭蕾舞的尖锐对立,是舞蹈发展史的重要篇章。戴爱莲学舞之时,两者争斗已趋白热化。不世出的天才、有“舞神”之称的尼金斯基首演现代舞《春之祭》的时候,互不相让的两派观众竟在舞台下破口大骂。“舞神”尚且如此待遇,“一意孤行”的戴爱莲下场何如?答曰:开除。

    开除后的她毫无退缩,在现代舞和芭蕾舞的融合上越走越远,终成一代宗师。建国后,她更不畏艰险,扛起发展中国舞蹈教育事业的重担,为中国舞蹈百花园育苗、施肥、浇灌。倘若她没那股硬气,是个唯唯诺诺、稍有挫折便扭头转向的小女子,焉能有此成就?

    戴爱莲,够硬,够勇!

    但这还不是戴爱莲的全部。这位在拉丁美洲的海边长大、在西欧的街头徜徉、在中国的土地上跳跃的女子,一生注定五彩缤纷。

    她足够强悍,20多岁时勇闯现代舞和芭蕾的门户之见;30岁时走遍中国西北西南,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采回无数深藏在深山老林的中国民族舞素材,为中国民族舞走向世界立下大功;她反感国民党,重庆政府找她演出,演出前她要方便,却因有高官到访,洗手间戒严,剧场只给她一个痰盂,她气愤异常,演了一个节目就扬长而去;50多岁时她又无畏政治风云,毫不在意自己归国华侨的敏感身份,去挽救舞蹈的种子。

    她又足够忧伤。她一生感情坎坷。她的初恋属于奥地利雕塑家威利·苏考普,两人在伦敦相遇,彼此一见倾心,奈何威利已经订婚,短短两周这段恋情便告终结。戴爱莲回国后和著名画家叶浅予才子佳人般的结合轰动一时,哪知戴爱莲后来自述,她之所以和叶浅予交往,是因她觉得“这个人有这么多的优点,我一定会爱上他!若能真正爱上他,我就能忘记以往的一切”。可叹这段婚姻持续10年之久,戴爱莲仍痛苦地感到“虽然他非常爱我,但我却没有像最初想象的那样深深爱上他……我们的心不能贴得很紧”,这段婚姻因此告终。谁能想到,两个星期的邂逅,竟成了戴爱莲一生解不开的忧愁,“我的悲剧也就在于此:我很想忘了他,但却总也忘不了!”

    她更足够温柔。戴爱莲北京家中,一直摆着威利为她雕的头像(复制品,原件收藏于英国皇家芭蕾舞学院)。1994年,威利中风,此时威利的妻子已经去世,在威利本人和儿子的请求下,戴爱莲公开和他相处,照顾他的生活。1995年,威利去世,其子对戴爱莲说:“你们有个开始,也有个结束。”更不用提1973年,戴爱莲刚从干校被“解放”不久,她回广东新会寻祖,看家乡落后,她不顾自己生活困顿,把国家刚补发给她的8年3000元工资全部捐出,当地怕政治上惹麻烦不敢要,戴爱莲万分神伤,数次在学生面前泪流满面,“他们为什么不肯收我的钱呢?这可是干净的钱,是周恩来总理亲自给我补发的钱呵!”倘无一颗至真至柔的心,怎能有如此痛彻心扉的长叹?

    《木兰辞》名句无算,但最打动人的,可知是哪几句?

    “开我东阁门,坐我西阁床,脱我战时袍,著我旧时裳。当窗理云鬓,对镜贴花黄。”

    哪怕有过“从此替爷征”的决然,哪怕有过“万里赴戎机,关山度若飞。朔气传金柝,寒光照铁衣”的壮烈,回家的一刻,依然要在女儿的世界里,扮上我身为女子的模样,从此再无铁血功名,只做爷娘的花木兰。

    不怕女子英气逼人,最怕英气逼人的女子眉间有忧伤,心间存温柔。这样的女子,眉头一蹙,眼神一瞥,就足以倾倒众生。

    昆德拉说:“生活就是一种永恒的沉重的努力。”像戴爱莲这样的女性,在沉重之外,又留下一抹轻盈,婀娜多姿之间,已舞出人生百味。